第三百四十六章 大山
  庄叔颐从来都不知道大山是这般恐怖的一个存在。
  在永宁,当然在永宁也有山,可是那是亲切的可爱的,甚至于可以称作是小山包的矮东西。连头也不必抬便能看见顶上那些茂密的绿意,像极了小孩子头上小揪揪,十分可爱俏皮。
  而这里却全然不同。清晨的第一束光芒尚且没有亮起来,四周静谧又阴森。庄叔颐缩在饱含露水的灌木丛里,打了一个寒颤,缩起肩膀来擦了擦自己的手臂,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环顾四周。
  昏暗的视野里寻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但是庄叔颐不死心,仍旧耐心地观察。果然不过是片刻的事情,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这脚步声很轻,轻得像一阵风刮过树叶发出来的。但是庄叔颐知道,不是的。
  那是敌人的脚步声。
  若是自己人的必定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而是巴不得大喊出来为了寻找她。早知道就该听阿年的话的。
  说实话,连庄叔颐自己也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她和程立约好到山里采蘑菇改善伙食的,结果家里那帮小孩子非要跟着来,庄叔颐想也就在山脚下就同意了。
  结果一个孩子不知怎么的就走丢了。大伙便赶紧四处寻人。阿年本想叫庄叔颐先把剩下的孩子带回家等消息就好了。但是庄叔颐自诩回去也帮不上忙,她不会做饭啊,回去也就是傻等。
  倒是孩子里有几个大了的能帮忙。庄叔颐也不放心叫这几个半大的孩子去山里找人,便自作主张叫最大的俊生把孩子们带回去,煮饭烧茶,等他们回去。
  庄叔颐自己又摸索摸索到山里找人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庄叔颐是在永宁长大的,就算丘陵不算是山,她在野外找方向的本事可是开过课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找不到人,也能自己回去。
  倒霉就倒霉在这里了。
  庄叔颐再是能掐会算,大概也猜不到这不是个意外,是人家精心准备的圈套吧。这圈套最巧妙的地方在于算计了庄叔颐那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个性。
  该死的小鬼子。庄叔颐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这才好受些。虽然是自作自受的成分大些,但是人就是这样,将责任推给别人,自己个好受些才是上策。
  “报告长官,这一片没有找到。”真是再熟悉不过的日本音,自从到了西北,庄叔颐还真没听过几次了。
  虽说缅甸和越南都沦为了战场,滇南铁路被切断,整整几个月的空袭,给昆明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但是真真切切见到敌军的日子可真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这久违的发音,叫庄叔颐愣了片刻。她先是想到了祖国的战况,接着脑海中便浮现了那个教导她这门外语的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日本女孩。但是很快的,庄叔颐便强硬地将那个蹲在地上痛哭的影子从自己的脑中移除了。
  践踏祖国的人,就是敌人,绝无其他的可能。
  日头渐高,四周渐渐明晰起来了。这对庄叔颐来说不算好事,也不算太坏。她躲过了几拨搜寻的人,却发现下山的路断了,只得沿着水流寻下去。
  也不知道找没找见余宝,那孩子一贯的娇气,别摔在哪个坑里就好了。那可难找了。
  庄叔颐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试探能不能从这里过河。正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明显的脚步声。不像敌人,但也不能确定是自己人。庄叔颐左顾右盼没找见合适的藏身地点,干脆三下五除二爬上树去了。
  来人抱着个大胖小子,背后的背篓里装着半满的山货,正是庄叔颐的邻居,街坊们唤作云生娘的妇人。“可累死俺了,儿子你可重死了,下回可得把你托人了。”
  庄叔颐正想着,要不要下去,便瞧见远处一个托着枪穿着隐蔽的男人悄悄地靠了过来。这下好了。庄叔颐想也不想,一口气从树上滑了下去,拽起云生娘便跑。“快跑,有鬼子。”
  “什么?”云生娘吓得大惊失色,差点把怀里的小云生都给扔了出去。
  庄叔颐赶紧扶了她一把。“我来背背篓吧,你抱好孩子,我们从那边走。”
  “怎么会有日本人呢?真是倒霉。”云生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快手快脚地卸了背篓,抱起云生便跑。别看庄叔颐比她虚长了几岁,她这动作可比庄叔颐利索多了。
  两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里冲。庄叔颐速度是快,但是这毕竟是崎岖的山路,她还要顾虑一下同行的人,更要确定逃跑的方向,几下分心,自然也是累得够呛。
  两人正跑得专心,庄叔颐便感觉不对劲了。后面按说是个训练有素的男人,再怎么不熟悉地形也该撵上来了,但是至今仍然不远不近地跟着。与其说是抓捕,不如说更像是驱赶。
  庄叔颐一想便通了。她赶紧停下来,一把揪住云生娘。“别往那边跑了。前面肯定有埋伏。”
  这一句话本该惊起一阵恐慌的。只是庄叔颐没有想到,惊恐万分的人变成了自己。云生娘先是反手抓住了庄叔颐,那力道大得惊人,再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若是能自己过去,倒能省了我不少力气。”
  什么意思?
  庄叔颐下意识奋力地往后抽手,竟然没能抽出来。她这才惊觉,对方脸上带着的笑容是如何的狡诈阴险,恐怖可憎。不多时,便回忆起来这个看似和善的小妇人奇怪之处来。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日本间谍。
  庄叔颐简直不敢相信这戏本子上的套路也能叫她给遇上。但是现在并不是发蒙的时候,光是庄叔颐这些年往沦陷区输送的报纸,就够这群日本鬼子恨得牙痒痒了。
  但是眼看前有狼后有虎,她还被个明晃晃的套子给套得牢牢的,庄叔颐脑子再灵活,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法子来。正是犯愁的时候,一支杀气腾腾的箭从暗处射了过来,横穿过抓着庄叔颐的手,生生将那日本女间谍逼退了几步。
  庄叔颐立刻趁机脱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箭不知怎的十分的眼熟。庄叔颐忍不住回忆起来。在这个热兵器横行的时代,还坚持用这种古兵器的人实在不多。不一会儿庄叔颐便从犄角疙瘩里寻出了一个人来。但是庄叔颐又立刻否定了。
  那也是个日本人,还是个差点要了她命的日本人,哪会在这个时候特意救她呢?
  就在庄叔颐快要跑出对方控制范围时,一阵洪亮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步伐。庄叔颐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确认,却在看见的一瞬间毛骨耸立。
  那日本女间谍高高地举起怀中的孩子,对她大喊道。“庄先生,你若是从这里逃走,这个孩子立刻就会命丧黄泉。是否要置这个孩子于死地,便看您的了?”
  什么!愚蠢,那是个日本人的孩子,他自己的亲族,自己的母亲都不肯怜惜他,她这个外人,这个仇敌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管他去死去活,与她无关。
  清晨的大山渐渐地热闹起来了。高大的树木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鸟鸣虫鸣声不绝于耳,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庄叔颐脑子里那愚蠢的停不下来的思绪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