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节发火
  宋玉走后,顾世飞看了眼认真背诵《孟子》的顾瑾之。
  “瑾姐儿,你给宋大太太开的方子,写出来我瞧瞧。”顾世飞突然道。
  顾瑾之正在背书给老爷子听,突然闻得这话,拿了笔沾墨,把方子写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心思深敛。他去瞧过宋大太太,知道顾瑾之对病因没有看错,就不问方子如何。
  直到此刻,他才蓦然想知道,顾瑾之到底开了什么方子。
  “苍术、升麻、荷叶……”顾瑾之写好之后,交给老爷子,老爷子看着,目光一敛,不由念出声来。
  这些药理,老爷子自然是烂熟于心的。
  苍术健脾,升麻升举阳气,荷叶亦可治疗脾虚泄泻。
  药简单,却是每一味都对症。
  老爷子久久没说话。
  顾瑾之就道:“这叫清震汤。”
  老爷子抬头,眼底有了几分笑意,道:“还有名字?出处在哪里?”
  这是清代一专门记载“杂难病症”的书籍里记载的,从前是民间偏方。虽然不入主流,却非常凑效。
  顾瑾之前世从医,遇到过好几起宋大太太那样的病。
  别说现在这个时期的大夫,就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以科学为基础的西医都容易当成肠胃受损来治。
  顾瑾之饱读医书,四十多年从医过程中,治好了数十起宋大太太一样的病。
  而现在这个时期,这味偏方尚未出现。
  “没有出处,我自己想的。”顾瑾之道。
  老爷子又是长长的沉默。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用药如用兵,将在谋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在多,治病亦然。这样简单的方子,连我都不敢轻易出手。你这孩子啊……”
  语气很复杂。
  既欣慰顾瑾之学艺快而精,又感叹这份天赋才惊绝艳!
  顾家祖坟是冒青烟了,才让顾氏家学后继有人吗?
  老爷子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浊气,放佛要缓缓舒出来。
  “您总跟我说,治病,贵在辩证明、用药精。能少用就少用。这也如用兵,乌合之众,虽多何用?”顾瑾之说。
  老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很久没有那么开怀。
  当天中午就留顾瑾之一起吃饭,祖孙俩说了一下午的医书,谈论青史留名的名医,各抒己见。
  顾老爷子甚至有种遇到知己的欣慰感。
  他有三个儿子,或没有天赋,或不屑学医。顾家祖上就是靠摇铃串巷起家的,老爷子总担心家学落寞,为此常常抑郁。
  直到现在,他的心才放了下来,对儿子们也少了些怨气。他们都不肯学医,老天爷为了补偿顾家,才给了个顾瑾之?
  他这个孙女,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再给他十个愿意学医的儿子,老爷子也不换!
  得徒如此,夫复何求!
  宋盼儿从娘家回来,已经是下午末正。
  她照例问问身边的丫鬟,顾瑾之今日都做了什么。
  得知老爷子留了顾瑾之吃饭,而后又在谈学问,就笑着让宋妈妈再拿出账来。
  心情很好,算账也块,两刻钟就算完了。
  阖了账,看着时辰尚早,宋盼儿道:“再过十几日就是端午节……看看还有哪些颜色鲜艳的料子,给瑾姐儿和煊哥儿做两套衣裳,躲午的时候穿。”
  “躲午”是端午节的习俗。
  出了嫁的女人,都要当天中午回娘家躲午,沿袭至今。
  宋盼儿每年躲午,都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去。
  宋妈妈就笑着吩咐丫鬟们开了箱笼。
  宋盼儿挑来挑去,有好几匹过年的时候大哥宋玉从苏州带回来的丝绸,说着进贡进京的那一批,颜色秾丽,纺织精致。
  “这个粉橙色的,瑾姐儿穿好看,给她做件褙子。”宋盼儿拿出一匹。
  然后又看到了两匹玄色的,想了想说,“留着要生虫了!那老爷子和三爷各做一件直裰。”
  最后还剩下一匹大头红的,能给顾煊之做两件直裰:“这个煊哥儿穿好看。”
  “夫人自己不做?”宋妈妈就笑,“还有去年从金陵织造府来的,要不要拿出一匹给自己做了?”
  宋盼儿眼睛亮亮的,兴致很高:“去拿来我瞧瞧。”
  宋妈妈又抬了只箱笼来。
  她拿出一匹丁香色的在身边比划,宋妈妈和几个丫鬟都恭维着说好看。
  宋盼儿皮肤雪白,穿什么衣裳都好。
  顾延臻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看到东次间罗汉床上堆满了布料,就问宋盼儿:“又做衣裳?”府里定例,三月份才做的春装。
  “嗯!”宋盼儿甜甜笑,然后把那匹玄色的苏稠往顾延臻身上比划,“这个给你做,好看吧?”
  顾延臻就笑,随口说了句好看。
  宋盼儿又把其他的都说给他听。
  家里人都有,除了洪莲母子。
  顾延臻就想起上次洪莲带着顾琇之过来请安,顾琇之袖口破了一块,洪莲绣了朵梅花装饰。
  他道:“我就不做了,给琇哥儿做一件吧。”
  屋子里气氛顿时一凝。
  宋盼儿想都没想,脸就落了下来。
  宋妈妈见状,暗暗给丫鬟们使眼色,让她们悄悄退出去。
  “不是才给他们做了春衫?”宋盼儿冷声道,“我是给瑾姐儿和煊哥儿端午节出门做衣裳,顺带着给咱们也做几件,又不是定例。琇哥儿端午节又不用出门……”
  她这个主母,顾琇之叫她一声母亲,她却从来不当顾琇之是孩子。
  每每想起当年洪莲对她的背叛,宋盼儿心里就刺痛一下。
  她没给洪莲下拌,那是她的仁慈,还想好吃好喝供着他们母子不成?
  没冻着、没饿死就是对他们的恩典。
  “前日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琇哥儿的袖子破了一块,还是缝上去的。”顾延臻道,“他已经快满十岁,幼学读完了,要去族学。以后要出门交际,总不能让他穿的寒酸?”
  宋盼儿心里就升起了怒火。
  “袖子破了一块?是洪姨娘跟你诉苦了,说我给他们做衣裳用的料子不好?”宋盼儿猛然拔高了声量。
  顾延臻就愣了一下,下意识否认:“没……没有啊!”女人的思维好奇怪。他说顾琇之的衣裳破了,怎么宋盼儿就猜疑洪莲挑拨告状?
  这两件事根就挨不着吧?
  “煊哥儿的衣裳,哪一件是破了袖子的?”宋盼儿劈头盖脸,声音更大,“一样的料子,单单琇哥儿衣裳就破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公子哥,斯斯的,怎么就弄破了衣裳?顾延臻,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延臻瞠目。
  他说什么,就惹得宋盼儿发这么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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