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食、寡妇和道士
  春日的滕州府,正是万里无云好晴朗,蹲在墙根底下端着鱼丸吃得正欢的少年,听着隔壁书院的教书先生正教娃娃们念什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顾不得鱼丸中浓郁的肉汁烫嘴,嘀咕道:“润什么酥,看什么无,都不如王家的春卷,那皮儿薄得,跟蝉翼似的,下油锅一炸,金黄金黄,又香又脆——哎呦!”
  在书院外面摆摊的李寡妇一勺子砸在少年头门上,叉腰便骂:“偷吃我家鱼丸还惦记着王家春卷,你咋不去吃他家的!”
  少年抱着碗一蹿三尺高,直接蹦到了书院的院墙上,脚下功夫不够,好一阵摇摇晃晃才站稳。方稳住也顾不得回王寡妇的话,先把碗里的鱼丸捞了个干干净净,塞得满嘴鼓鼓囊囊,好似偷嘴儿的松鼠,尤其是那双溜圆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亮极了。
  “谁叫你家的最好吃!”少年一撮鼻子,端碗的手一扬,那瓷碗飞下墙去,啪嗒一声正落在李寡妇收回的那一叠用过的碗筷堆里,“王家春卷是不错,但是鱼丸不够嚼劲儿,他请我去吃我还不去呢!”
  李寡妇听了好话脸上露出几分得色,瞧一眼吃饱喝足蹲在墙上就想要打盹儿的少年,舀了一汤勺煮鱼丸的清汤就泼了上去。
  少年单臂一撑,在那不过成人脚宽的墙上翻了个滚,躲开还冒着热气的汤,气呼呼地站在墙上朝着李寡妇大骂:“你这泼妇!扰人清梦,是要负责任的!”
  “呦呵,你还学会还嘴了?”李寡妇手中汤勺一指,“你下来,下来我就负责任!”
  “我才不上当!”少年眼一扒舌头一伸,朝李寡妇做了个鬼脸,“被你逮到要付钱的!”
  说罢,像是个泥地里打滚的鳝鱼,哧溜一下就跃进了书院。
  不过落脚点似乎没找好,只听书院里有人哎呦一声,张嘴便骂:“哪个没良心的又泼热水又踩人的,给老子出来!”
  又听一个清脆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外面摆摊的李寡妇,张先生快派人撵了她,她老偷摸地给你家娃娃们塞鱼丸吃!都喂成她家大宝那么胖!”
  “你个臭小子,又是你,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你才胖!我娘说我这是有福!”
  “先生加油!逮住他!”
  “小哥哥快跑!先生脚笨,追不上你的!”
  本读书声朗朗的书院瞬间闹作一团,一时间鸡飞狗跳,欢声笑语不断。
  正在李寡妇摊上吃食的有两个衙差打扮模样的男人,其中一个忍不住笑问道:“李大姐,那孩子是谁家的,怎么这么能闹腾?”
  “年前被书院张先生从破庙里捡回来的,是个小道士,因为打仗观被占了,就他一个逃了出来。”李寡妇盛了碗刚煮好的鱼丸给男人递过去,瓷碗中的雪白丸子一个挤着一个,明显比别人碗里的要多,“大家伙瞧他可怜,就留下了,百家养着,谁也不少那一口吃食。”
  “哦?”男人似乎非常感兴趣,又问道,“哪里的观?可有姓氏?”
  “西北那边的,叫什么河州。”李寡妇叹口气,“才十几岁的孩子,比我家大宝大不了几岁,也不知道怎么走到咱们滕州府的。他自称姓罗,叫……叫什么来着……”
  李寡妇正皱眉思索,少年又跳上了墙头,大声嚷道:“李寡妇,你记性真是一天比一天好!每次都要我提醒你,我姓洛,洛河的洛,名浮生,浮生大梦的浮生,字大梦,浮生大梦的大梦!”
  书院里面传来个气呼呼的声音:“洛浮生,不许你喊我娘寡妇!”
  “那我喊什么?”洛浮生扭过头去极为认真的问。
  “嗯……张先生说,我娘没了我爹,书上管这个叫遗孀来着……”
  “哦。”洛浮生采纳了李家大宝的建议,转回来跟着李寡妇道歉,“对不起,李遗孀。”
  小摊上的另一个衙差扑哧一声,把刚塞进嘴里的鱼丸喷了出来,正飞了男人一脸。
  “对不起,老大……”那人憋红了脸,跟男人道歉。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肉汁,朝着正蹲在墙上的洛浮生招招手:“小哥,你下来。”
  洛浮生警惕地瞪着男人:“你要干嘛?”
  男人笑笑,端了端面前的鱼丸:“请你吃鱼丸。”
  洛浮生噌得一下跃下来,身手利落,就地一滚缓了冲击,起身打打土,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男人对面,毫不客气喊道:“老板娘,大份的鱼丸!”
  李寡妇板着脸哐得一声把只飘了五六个丸子的瓷碗放到洛浮生面前,不顾少年叽叽喳喳吵着这点根本不是大份的声音,脸上挤出几许媚笑,朝那男人道:“张捕头,这小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啊。”
  洛浮生不吵了,转而看向被李寡妇唤作张捕头的男人,眨眨眼:“你生气了吗?”
  张捕头哈哈一笑,脸上的肌肉一抖,摆摆手:“没有没有,我是看洛小哥心生喜欢,想请他吃个鱼丸。”
  不想洛浮生闻言又跳回墙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张捕头:“你有断袖之癖?!”
  噗嗤,旁边的衙差又喷了自家老大一脸的汤。
  张捕头嘴角抽抽,额前蹦出几根青筋。
  李寡妇见状,直接冲着洛浮生怒吼:“你个小兔崽子,给我下来!快给张捕头道歉!”
  洛浮生哪里肯听,继续冲着墙下的人吐舌头,不料书院里李寡妇的儿子已经集合了众位学子,直把他抬到了墙高的位置,伸出胖嘟嘟的胳膊冲着洛浮生的小细腿一挥,洛浮生当下就成了案板底下的风筝,飞不起来,直接从一人多高的墙上跌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李寡妇心疼,正要过来瞧瞧,张捕头已先行一步。
  “摔疼没?”
  洛浮生正捂着脑袋呲牙裂嘴,抬眼便看到一张赘满肌肉的大叔脸冲着自己色眯眯地笑,嗷得一嗓子叫出声,一脚就飞踹了出去。
  噼里啪啦,乒乓哐嚓,李寡妇的摊子被从天而降的大块张捕头砸了个干干净净,倒是食客们反应迅速,端了鱼丸飞驰出去三四米,一个也没被波及到。
  “老大,你没事吧?”衙差嚼着嘴里的鱼丸凑过来。
  张捕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暴躁的心情,朝手下道:“你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再跟我说话。”
  衙差点点头,用力嚼了几下鱼丸,咕咚一声咽下,再朝着旁边作势一吐,吐出点口水,回过头来:“老大,你没事——”
  哐当!
  衙差牺牲在了张捕头的手下,和烂成一团的摊子化作一体,手里的瓷碗倒是抛了出去,正被附近看戏的食客接个正着。
  张捕头站起身来,不理前来讨好的李寡妇,撤去了始终挂在唇角的笑意,黑着脸冲脚踩西瓜皮就想溜的洛浮生朗声道:“你若逃,这李寡妇就是无故袭击官差的共犯,要被抓起来的。”
  西瓜皮踩滑,洛浮生讪讪转身,蹭到高大魁梧的张捕头身边,挤挤眼睛:“哎呀,这不是英明神武的张捕头吗?今儿怎么有空光顾小摊,想吃点什么?我跟你讲,这李寡妇家的鱼丸乃是天下一绝,没了可惜,没了可惜……”
  一边说一边从烂摊子堆里抽出个板凳,作势拍打一番,送到张捕头屁股底下:“您老坐,有什么吩咐,小的洗耳恭听。”
  张捕头脸上这才挂回了笑意,他刚坐到板凳上,洛浮生就送上了从其他食客手里夺过来的鱼丸,眉眼笑成一朵花。
  “这不是挺会办事吗?”张捕头接过鱼丸也不吃,转手递回给旁边怒不敢言的食客。
  洛浮生嘿嘿地笑,也不答,只等张捕头说下句。
  “你今年多大了?”
  洛浮生抽出的那板凳,不高,三十来公分,张捕头的大块头坐上去和蹲着没啥大差,这一高一矮一壮一廋的两人挤在破烂的摊子旁边说话,熙熙攘攘的小道上不时有车马牛赶过,看起来竟十分协调。
  “十五?也可能是十六,反正就是十几岁。”洛浮生满脸的真挚,生怕这熊似的人物再黑脸。
  “跟谁学的功夫?”
  “我师父,都是些花拳绣腿,强身健体用的。”洛浮生打哈哈,不愿多提自己以前的事。
  张捕头也是个知趣儿的,不再多问,直接转了话题:“你既来了滕州府,总不能靠百家养着,可曾想过找个差事?”
  “我想过,特别地想过。”洛浮生恨不得举手发誓,生怕被人误会成吃闲饭的,随即又委屈巴巴地开口,“可是李寡——李大娘不许,她说我该是读书的年纪,要我跟张先生学读书。”
  “十五六岁,读书也晚了,考取功名没个十年寒窗,拿不下来的。”
  “嗯嗯,张捕头你说的太对了,你赶紧帮我说服李寡——李大娘,让我去找个活儿做,她太凶了,我怕她。”
  书院里传来李寡妇儿子的大喊:“不许你说我娘凶!”
  “闭嘴!”李寡妇凶神恶煞。
  那边瞬间没声了。
  洛浮生戳戳张捕头,小声道:“你说凶不凶?”
  张捕头配合的压低声线:“凶。”
  咔嚓,李寡妇黑着脸从砸烂的摊子里抽出个半人高的板凳,坐了上去。
  “咳咳……”张捕头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洛浮生,我这里有个活计,你敢不敢做?”
  敢不敢?洛浮生眼睛亮了,呛得一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一把短木剑,撸着袖子就嚷:“张捕头,你就说谁家闹鬼吧!”
  “……”张捕头沉默了片刻,心思这小子果然是道士出身,“谁家也没闹鬼。”
  “那闹什么?干尸?诅咒?小人?我跟你说,张捕头,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跟着师父江西赶过尸海里捉过妖——”
  见洛浮生越扯越远,张捕头赶忙将人拉回来。
  “都不是,是闹贼。”
  “……”这次换洛浮生沉默了,他眨巴眨巴那双溜圆的黑眼睛,“闹贼,不是有你们捕头吗?”
  张捕头的大手落在罗浮生瘦弱的肩膀上,笑道:“所以,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另一个衙差从烂摊堆里举起手来:“老大,你不要我了吗?”
  张捕头高抬另一只胳膊,手起拳落,将属下又砸进摊子里,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洛浮生:“有兴趣吗?”
  “……”
  他可以说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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