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盗遇上小贼也被偷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三月过半,徐州郊外的田间小路上,匆匆行人中,有一头胸扎大红花的小黑驴,驴上骑着名道士模样打扮的小哥,浓眉大眼的好生俊俏,不是洛浮生是谁。
  刚飘过一阵延绵细雨,天才放晴,小路有些泥泞,驴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不快。洛浮生肩头挎着个灰布包袱,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包袱里插着把油纸伞,手里举着个竹竿,竿上悬了根胡萝卜,左摆右晃引着小黑驴前行。
  路两旁,一侧是绿油油的稻秧田地,田间三三两两布着正头戴斗笠挽着裤脚辛勤劳作农户人家,粗布衣衫上染着小雨淅沥过的痕迹。另一侧是烟雾飘渺朦胧不见对岸的如镜碧湖,湖中心似有一座小岛,岛上建筑若隐若现。湖面上浮着几只黑羽鸬鹚,只见其中一只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浮起时尖喙夹着条肥美的大鱼,也不吃,扑扇几下翅膀飞起落至附近渔民的竹筏上,渔民将鱼从鸬鹚嘴中取下,黑鸟便栖在筏上不动了,等待着主人再度发出命令。
  “你说那鸟傻不傻?”
  正欣赏着如画春景的洛浮生被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跳,差些从驴子上摔下去。
  “小心小心!”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飞魄伸手一扯,拉住洛浮生的胳膊,避免她与黑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洛浮生坐稳后,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抽出油纸伞冲着飞魄就敲过去,飞魄闪身躲过,落至洛浮生打不到的前方,得意洋洋:“你打不到!”
  话还没落音,洛浮生直接将油纸伞抛掷了过去,飞魄后脚一撤,跃起接住油纸伞,落地时一脚踏在田边隆起的泥堆里,陷进去半个腿,身子失去平衡,一屁股坐进了泥泞的水洼里,溅了一身的泥水。
  洛浮生幸灾乐祸,在驴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黑驴受到主人影响,也嗯昂嗯昂地叫起来,这一叫,吸引了附近田间劳作的农户注意,一位腰间插着烟锅的老汉蹚着水走过来,好心将飞魄扶起。
  飞魄起身,朝着老汉作揖感谢,老汉爽朗一笑,打量了眼前男子一番。
  面若冠玉,山眉深眸,英俊非常,身着天青铺暗纹的长袍,腰系鹅黄玉丝带,里衬白羽领,外罩苍色纱制开衫,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只不过此刻一身黑泥斑点,衣袖也被打湿,有些狼狈不堪。再瞧正捧腹大笑的小道士,骑着头黑驴,头发乱糟糟,衣着甚不讲究,长得倒是挺清秀,就是没什么出家修行之人该有的模样。
  “你这道人,怎得如此无礼!”老汉不满的训斥。
  “你这老伯,好不讲理。”见有人替飞魄说话,洛浮生跳下驴来,走到飞魄身边一把抢过油纸伞,唰得一声支开,“明明是他先吓到了我,又挑衅于我,我打他不过是气急,他摔进泥坑里也是自己没站稳,怎得就成了我无礼?”说罢,瞧也不瞧飞魄一眼,牵着黑驴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遮明日,太阳像是个白饼明晃晃还在天边挂着,缠绵不断的春雨淅淅沥沥又开始了。
  飞魄拦住还要说些什么的老汉,劝道:“多谢老伯,我与那位小道士乃是旧友……”
  声音不大,也不知有没有飘进别人耳朵里,洛浮生脆生生的话远远传来:“可别跟我攀关系,本道爷可不识得什么江湖大盗!”
  江湖大盗?老汉诧异地看眼飞魄。
  “我与她就爱这么开玩笑。”飞魄讪笑解释,正欲告辞,迎面驶来一辆牛车,牛铃叮当作响,与洛浮生擦肩而过,停在了附近湖岸。
  两个遮着面纱的年轻姑娘从车篷中钻出,唤了在湖上等候的船家,在丫鬟的搀扶下上船,朝着湖中心驶去。
  “徐州的姑娘们都爱趁雨游湖吗?”飞魄问道,他跟随洛浮生的一路,临近徐州之后,已见到不止一位姑娘上船游湖,有富有贫,雇不起船家的便搭乘渔民的竹筏。虽说春雨之下的景色另有一番滋味,但大梁朝的女子轻易不得外出,想不到徐州的风气竟如此开放。
  “公子误会了。”老汉解释道,“今儿个是三月十八,这些个姑娘都是去湖心岛的法华寺求签的。”
  “哦?”飞魄好奇,“那法华寺很灵吗?”
  “法华寺有天神保佑,烧香祈福十分灵验。”老汉说着朝着船家驶去的方向合掌拜了拜,“我家婆娘年前去法华寺给儿媳求子,现在已经怀孕两月啦!”
  “恭喜老伯了。”飞魄学着老汉模样,也朝湖心岛一拜,随即又问,“刚才听老伯说,今儿是三月十八,求签和日子也有关系吗?”
  “法华寺每天都允许香客进香,但主持只有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这三天才现身讲课。”老汉道,“讲课之后,主持还会拿出时间与求签的善男信女答疑解惑,所以每逢这三天,不管天气如何,都会有人去法华寺听讲。”
  “原来如此。”飞魄恍然大悟,朝着老汉拱手,“谢谢老伯,在下告辞。”
  “不客气。”
  作别老汉,飞魄快步追上洛浮生。
  因洛浮生那一声喊,他不敢再张扬用轻功行事。徐州不比其他地方,这里不仅是大梁首富谢氏一族主家所居之地,更是全国最为富庶的地方,各方权势在此地都有着眼线,尤其是当朝那位。如今已到徐州近郊,太过引人注目不是好事。
  飞魄撵上洛浮生时,她正支着伞,牵着驴,欣赏雨中春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步伐晃晃悠悠,慢得很。
  “你这丫头,喊得那么大声。”飞魄抱怨道,“就不怕有人报官来抓我?”
  “你早该被抓了。”洛浮生回嘴。
  “我若被抓,定会供出你这个同谋。”飞魄毫不在意。
  “我与你同过什么谋?”洛浮生瞥眼看他。
  “当然是滕州府穆小姐失踪之谜喽。”飞魄提醒洛浮生,那么件大事,他可是知情者。
  洛浮生耸肩,飞魄所言对她毫无威胁,与谢烟穆晓晗分别之后,她并未立即离开滕州府,而是易容潜回,确信不论是官府还是沈穆两家,都已认定穆晓晗失踪与谢家无关后才安心离开。她最担心的还是张捕头会恼羞成怒牵连李寡妇,不过那家伙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留信的目的所在,不仅没有为难李寡妇,还派人帮着整修了青桐书院,赢了个良名儿,呵,不愧是个“明事理”的捕头。至于民间传出些什么,无凭无据的,她才不怕。更何况,飞魄顶多也就是嘴上说说,一个江湖采花大盗,去衙门报官告状,想想就觉得好笑。
  飞魄见洛浮生不以为意,绕到她身前,拦住去路:“虽说我不敢报官,但是提醒一下沈魄,谢公子与穆小姐前往了何处地界,还是很容易的。”
  洛浮生冷冷地看了飞魄一眼,想从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中看出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谢氏一族的生意遍布全国,她给谢烟出的主意便是让他说服谢氏家族主家允诺滕州府谢家分支与其他地界的谢氏子孙交换生意场,然后在穆晓晗与沈书墨成婚当日,飞魄现身掠走新娘,将此事的名头归到江湖大盗采花贼身上。这所换的生意场,便是正处战乱区域的常州,常州府的谢家子孙自然巴不得同意,两方施力,主家一番考量后应了下来。哪知主家允诺了,谢员外却不同意,谢烟为此不惜诈死,骗得谢氏夫妇出城来寻后以命相逼,再加上谢氏一族主家为保证谢家在滕州府的地位,请动了太常大祝魏大人前来相助,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谢员外一面感叹自己已老一面欣慰儿子竟能说服主家,顺了谢烟的心意。
  而谢氏主家在谢烟与穆晓晗婚姻一事之中的态度,再度促使了洛浮生来徐州一探的想法。
  在谢烟祈求得到百年前谜题答案时以不便插手地方事务为由冷酷拒绝的谢氏主家,在后续更加麻烦的恳求中,不仅点头答应,还请动朝中高官大力支持。哼,她可不信仅是被谢烟的一番深情打动,生意人都精明的很,向来无利不为。所以,此事肯定另有蹊跷,尤其是那道谜题的答案……
  洛浮生本来并未将那题放在心上,谢氏主家的拒绝也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谢氏主家后续所为让她看不透。一道谜题答案便能解决的事,非要折腾的这么麻烦,只能说明滕州府谢家太祖母当年的谜题答案另有隐情——而洛浮生想要寻找的那样东西,正好与谢家太祖母有关,滕州府谢家分支没有,就肯定在徐州谢氏主家,谢氏主家当年会助力滕州府谢家太祖娶到太祖母,怕是与她一样,知道这位奇女子的另外身份,并非只是简单的为了谢家在滕州府的地位……那么,她要找的那样东西,与滕州谢家太祖母当年的谜题,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如果飞魄真的去提醒了沈魄,沈魄定会想尽办法追究谢烟欺诈之事,到时不知要带来多少麻烦……但是飞魄真的会吗?
  见洛浮生陷入沉思,真的在思虑他方才那话,飞魄苦笑,他不过是斗嘴斗习惯了与她这么一说,这丫头竟然当真,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远得很呢。
  “其实,想要我闭嘴也挺简单的。”飞魄决定主动给洛浮生提供解决办法。
  “你想怎样?”洛浮生警惕地瞪着不怀好意的采花贼。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在半个时辰内,变成穆晓晗的就可以。”
  “……”
  看来这事着实困扰了飞魄许久,不然难为他还惦记着,洛浮生挠挠后脑勺,心想告诉他也无妨,此方不得要领,不经过严格训练,即使知道了方法也学不去。
  “好吧……”洛浮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掀开一角,飞魄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定睛看去,露出的那角上排着几枚银针。
  她正欲跟飞魄解释,忽然有人从身后撞来,两人硬生生被撞开,尤其洛浮生,差些跌进旁边的田埂里。
  撞人的是个半大孩童,撞开他们二人后也不曾停下道歉,闷着脑袋就往前狂奔。
  飞魄眼疾手快拉住洛浮生,却见她朝着四下地面一寻,急道:“我的银针!”
  飞魄一顿,下意识摸向腰间,眯眼道:“我的钱袋子也没了。”
  “小贼别跑!”
  洛浮生拔脚就追,连驴都不要了。
  “……”
  飞魄打了激灵,也快步追去。
  职业习惯,他对贼这个字有条件反射。